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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或日常感

 

------大理小道002---2013-6-29/30

 

到了一个陌生地儿,首先需要调整什么?切入点?置入感?方位感?或者,哪好玩?

 

一次远行,一次故人相见,一次旧地重游……慢着,这种四个字的合成词,写着顺溜,却很可疑,精确吗?或许只是有一种模糊性的精确。我对汉语的精确性有偏执性的追求,我经常在写作进程中同时质疑语言流的精确性和正在进行的写作的意义。这与维特根斯坦无关,或许,与仓颉造字、庄周梦蝶有关,与天地抽泣、婴孩啼哭有关,与咿呀学语、东三习字有关,与汉语的泛滥和汉语的重塑有关,与空谷足音、万里无云有关。

 

旧地重游吗?多旧?与我何旧?游?庄周之浮游?孔丘胸怀天下却如丧家之游?李白之梦游?苏轼流放之贬游?惠能避难山林之潜游?徐霞客跋涉之遍游?还是,万民饥荒战乱之颠沛流离?攘攘游客之浮光掠影?背包客之独行探险?书生僧人阅人阅世之游学?我此行算作客居吧,闲人门客,大抵终日足不出户的。

 

故人相见吗?何以故?这就故了?然而,我似乎被处理成故人了也未必,而且,也未必不好,自然地,也未必就好。

 

我们熟悉、亲近得就像------不,就是------就在-----刚才,一直很近,突然有点远,又同时得近了,我陷入两面交急。我知道自己觉得突然完全是因为之前忽视渐远了,没有把零散的信息汇总成一个感觉,强烈感觉,有过模糊感觉,然后放弃继续推导和验证了。

 

东三,我必须提醒你,你是有意保持模糊感的,所以,你丫活该。你曾经对这种状态的自我叙述是:若即若离。嗯,目前依然是:若即若离,另一轮回层上的若即若离,嗯,东三,我还知道你的底细、你的未明示的后半句潜台词:不即不离,即离自便。这也是你对残酷世界、妩媚青山、浩瀚知识的态度。

 

我是谁?我,不是一个人,是一支队伍,如刘瑜所说,还不那么整齐的队伍,一个本我、自我、超我、无我的多重性复合体,一个合成词,待分解、待弥合,也正分解、正弥合。我又重新熟悉自己一遍。也是重新熟悉朋友一遍。

 

 

第一天,熟悉主人、屋子、院子、主人、常驻人口、暂住人口,熟悉人是漫长的、反复的。屋子,我的屋子,主人的客厅、书房、琴和画,厨房、各种泡菜坛子、干花、随意摆放的巨大松果,公共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一株霸气的贝竹,卫生间的门口一大盆玫瑰开得正盛……院子,院子有两个,后来知道另一个他们叫菜园子,有一个西红柿方阵,有茄子,更多的没来得及细看、有的看了也还不熟悉,同一种树南方北方长得略有差异。有一棵特殊的植物,大理常见的,某些二十世纪先锋文学、绘画、摇滚和革命里也常见的,不能说出名字。

 

熟悉植物、动物。院子里正对着门靠着墙的地儿有一棵桂花树,树下有一棵根部紧挨躯干却委屈地斜出去的石榴树、或者是鸡蛋花树,我暂时分不清,听说有一棵鸡蛋花树的,还有一棵三角梅,还有很多很多,估计几十棵,我得问,才有-----有得写,然而我通常不爱问的,作为标准植物盲,我的问题会引起被问者的欢笑,我也欢笑,嗯,那我得再问。

 

中午吃饭时问了一句,桂花树下那棵是丁香,两棵,砍了一棵只留根茎。嗯,我有必要写一写植物错乱记了。

 

院门口一个大水池子,水不清,第二天中午吃饭时看见猫在水池用舌尖舔着喝水,然后探视水面,饭后我去看了看,两条沉稳的鱼。会有灾难吗?

 

一只狗。下车进门前十几米,主人预告狗的存在,安慰我得慢慢熟悉,呵呵,我进门时狗只沉吟半声,一个完整音符还没完整发出,就收回了,看出是谁来了吧?我摸摸他的脑门,又摸摸他的下巴,咱俩有空再聊,我刚到。从不养的,从小就跟邻居家的狗有一种天然默契,跟孩子、女人也……不太是了,一半一半的,把世界的麻烦还给世界。凡接近自然的都接近我,凡违背自然的都疏远我,文字上也是。思享家也是。

 

黑猫不搭理我,第一次见他在菜园子的竹茶几边半躺着,斜视我一下,扭头不理。后来,几次打照面,他都是这种姿态额斜视。嘿嘿,贵族、美女对我都没这样的,我预感到我们之间会出点事。

 

午饭时院苍蝇飞舞,这一景城市不常见了,院子上空前方的电线上时常站在七八只燕子,他们跟我同路从南方迁徙过来吗?更高的地方,蓝天白云,我已经很熟悉,世界各地的蓝天白云的照片我都喜欢看。

 

院子陈旧,院子里家具陈旧,我喜欢这种感觉,半旧的感觉,半熟悉半新鲜的感觉,甚至包括半旧的人、半旧的书、半旧的城市。

 

据说这个院子原本破落,是目前的这位主人接手陆续修缮的,好多家具是主人从旧货市场、乡下拆迁地淘来再略加修缮的。正房走廊两边的墙,典型的大理白墙,画着两只不同仪轨的佛手,我猜是主人画的,但还是惊叹,以前知道他的绘画爱好,鼓励过,挖掘爱好的必要,陶醉其中的幸福,提升精神生活质量,但显然忽视了他的这一才能。

 

回到我的屋子。桌子,茶几,茶壶,茶杯,有几个看着亲切、熟悉,主人提醒,是我送的,哦,是有过,青瓷杯子,久别重逢哈,他乡遇故知。

 

烧水的电磁炉是自带的,临行前问过一些必问题,比如:喝茶的方式,我一天喝十几回茶,总往主人房进进出出不合适。也带了一个必问非必答题,我需要确定感。是非祸福,我需要以真实性为前提的直面状态。

 

茶几座落在一大片塑料软垫上,可以盘腿而坐,这不适合我,我脑子飞快转着,大理有草编坐垫,类似蒲团,有的款式跟小凳子一般高,有空上街看看。院子转悠时发现,闲置的茶几、小桌子、小凳子不少啊,先配两小凳子试试,洗涮晾干。

 

然后,坐下来烧水泡茶,这个熟悉的流程让我很快入静,也静静环视着屋子,把屋子扫描进大脑,让大脑沉浸在屋子里,屋子和大脑互相渗透着。

 

把行李包打开,需要取出的物件,放在房间合适、又顺手的位置,一会一件。试试写字台,挺有新鲜感的,打开电脑,略微兴奋,让我忽视了写字台和办公椅高度不搭配可能造成久坐的不适和疲劳,主人提醒了,我觉着先试一阵再调整,后来果然是需要调整的。家具是淘来再组合的,稍有不搭配的,得在使用中发现,再微调,微调是缓慢的。陈设本应适合起居行为,现在我的行为可以和陈设互相协调。

 

我慢慢熟悉着、调整着,这一切几乎是下意识的,似乎自动启动一套程序处理这一切,这套程序如何植入的?起源何处?不知道,得去追溯。我暂时只知道后果,行为习惯和异地空间的磨合,有助于保持良好状态和高效率。

 

作为插入者,我必须慢慢融入此地空间,把自己此地化,之后,才能让此地接纳我、融入我。而,之前,我必须快速观察、消化此地的一切信息,熟悉此地,把此地自我化。

 

第一夜补觉,连续2夜在列车上,现在有了一种在地感,踏实的床榻感。宇航员会理解的。其实没有睡意,思绪没有万千也有十个八个-----笔记本上记录了两页,但是告诫自己不能再这个方向上再想下去。预测社会,但尽量不预测生活,让生活尽量保持原生态,这是多年的信条,一个过渡思考者的教训。

 

更精确一点,预见性思考仅限定在自我调整,是否输出视乎对方的感受和消化能力。大多预测对了,那又怎样?说出了徒增他人的烦恼和痛苦,我一个人担着得了。思考者,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也看见更多的不可能性或必然性,看到更多灰暗、也看到更多光明,而灰暗通常被过度宣扬、光明被习惯性淡化或忽视,这是思考者与大众的恒古反差,不,这话不对,肆意制造思考者与大众的对立了,暂时不改了,这一段改了太多次了,预留几处败笔当伏笔吧。

 

对于周遭际遇、世事变迁,随缘界会吧,我对内持谨慎的悲观态度、对外持效益导向的乐观态度。影响生活的轨迹的各种作用力,我能介入的只有一两个。智者应有所思有所不思、有所言有所不言。

 

十二点上,六点半起,宅子安静,轻微的声音触动耳膜、思绪,但很快入眠,或许真的很累,或许我已经习惯思绪万千地睡去,或许我担心深夜喝茶跑厕所的动静打扰主人的起居习惯。白天的苍蝇蚊子竟然也不见了,估计气温急降影响了它们的积极性。

 

天微亮,洗漱,喝茶,浏览网页,记录思考,可以展开的关键词很多。有些不能写,只能放在虚构作品中,虽然真实、真实得心在颤抖。有些能写也只能写得抽象、有距离感。不喜欢虚构、不得不采用虚构。虚构导致与具体某个人关联性不大、跟所有人关联性大,但人人皆可以是虚构之原型,由原型提取、重塑成型谓之“人物”。对于读者,这人物又成了模型。虚构是更坦然更放肆的真实,但这不表明没有面对真实的勇气,而是,生活未必需要太多不恰当的勇气、过于清晰淋漓的分析。生活中的分析最好是看不见的,思考成果能直接点拨、化解困境。

 

早餐,稀饭,我喜欢;本地大饼,我喜欢,昨晚也有这个,不喜欢,干饭配大饼,咿呀呀,面发酵得很好,松脆,有嚼劲;腌白萝卜片,我喜欢,前两顿饭,全靠它了;辣椒炒腌萝卜粒,我喜欢。主人的腌菜技术已经自成一体,我喜欢。我半认真半玩笑说:每顿都这样,这是最好的生活,近乎出家人的日常状态。

 

也是我居家的日常状态。日常感消解了异地感,迅速进入状态。我是从“第一夜……”写到“日常状态”,再倒回去写日常感和“第一天”的,日常感是生活的基础,却被忽略了,值得去挖掘,从我开始,从现场开始,从日常生活现场开始。

以日常感为线索,衍生出一个系列,于是,本来以“大理”主题的文章延伸出“小道”,那些沉淀在生活里的古老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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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

东三

81篇文章 4年前更新

东三,现居大理,自由职业者,公司在马路边大树下,喜欢多种运动,包括:发呆,有清风的那种;散步,跟白云一起最好啦;喝茶,肠胃运动;写字,手指运动,搂不住,就是社会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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