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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员已经跟我成熟人了,他记得上次给我邮件是什么时候哪里来的。偶尔在小区晃悠,看见三四个快递员同时在穿梭,想想,失去快递,网络将失去腿脚,不过我将不得不重温与近似爱妾的书店的频繁往来,在这个意义上图书快递员是插足者,插足者通常改变生活规则与结构,永恒的插足者,引导人类改变。歌德同志,您别生气哈,我说的是文化插足者,我永远给文化插足者、观点异见者预留位置的,人未到,茶已热,还不来,我喝了。

 

    快递送来四本书,这个呵呵,赠送的,财新思享家丛书第二套,第一套还没看完呢。这个,主要是每本书我之前都看过一部分了,阅读兴趣大减,阅读紧迫性转移了。咳,二婚,难免不紧不慢,婚前的亲密行为有害啊。

 

估计一下未来二三个月的时间表,没有完整的阅读时间,只能先开一本,广州潮湿,如果不马上看,书尽量不开封,开封了也得尽量让书与书肩并肩背靠背互相挤压着。开哪本呢,最容易读的、可以零散着读翻到那篇读那篇的吧,读书对于我最容易了,《读书毁了我》,王强的,据说《读书》杂志上有过他的文章,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名字太没书卷气?嗯,作为读书界强人的王强,竟然在我的盲区,探测到自己的盲区是巨大的收获。

 

    昨儿半夜,茶喝串了,三四点钟,提刀割膜,挑灯夜读,看了序、跋和中间几篇,最感兴趣的关于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的,两个迷宫型的作家。

 

大致感受了作者的文字,流畅,流水式,非行云式的,不太讲究文字和结构,嗯,是藏书家,信息密度高,在面上展开,不求纵深。之前看过访谈,很精彩的访谈,亮点叠出,提神醒脑,切身追远,气吞万里如虎,直奔内蒙大草原。

 

有一个模糊印象,新东方三杰,都是口头语言盖世群雄的,书面语近似其口头语的文字版。演说家的时代来了,PPT的时代也来了,视频时代也来了,中国(含台港澳钓鱼岛)政治演说家的时代还没来,再等会吧,先准备腹稿。书面语和口头语有区别的,这得细究,此处省略,说近的,我的书面语跟口头语是离得很远的,书面语有意采用一些口头语方式,是为了提升阅读快感,假装拉近与读者的距离,看差不多了又假装拉开,来回倒腾,热气腾腾。

不过,我注意到,王强先生有一段履历是在美国贝尔研究所,研究语言?信息?代码?密码?呵呵。

 

藏书家有很多美德,比如照顾书籍本身的完整性,品类齐全,天下书聚于一堂,藏书房如殿堂,具有供奉般的仪式感,遇到这样的书房,真的是得拜谒,斋戒沐浴更衣刮目漱口,遇见这样的强人神人,真的是拜见,高山仰止,江海滔滔。

 

我没有顾及书的完整性的能力了,只能兼顾几个作者的,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庞德、保罗-策兰的书所有的中文译本必须齐全,对于他们的理解精细到每个词语,必须观照到文献上的所有视角。西川、韩东的每篇文章,每个语言方式的变化必须观察,就像看球赛,重要球员的每个技术动作变化必须明了,失败并不那么重要,代表性人物的技法失败跟成功对于学习者的意义是同等的。这是人盯人读书法。

 

藏书家的书房是宝库,读书家本人是宝库,徐梵澄金克木陈寅恪钱钟书是也,还健在的也有,说了有点捧杀的嫌疑,等等吧。可称库者,确需学富五卡车,我的书上次搬家才两卡,《读库》那本杂志至少也学富五桌。

 

读书家的品类多些,有一类读书如拆卸,拆旧房盖新房的那种,目光如手术刀,霍霍地,炯炯地,避而远之的好,相见不如不见、不如远眺,这洼望那山高,坐洼者,一洼众山堵。

近日常提木心,木心在《文学回忆录》说读书是“给大家一个制高点。有了这个制高点,看起来就很清楚。一览众山小,不断不断地一览众山小。”

 

    有的书读不完,有的书放在那,是为了警告自己,还有高人在那、还有制高点没攻下,你丫埋头吧。

陈丹青提木心时说:“让我害怕的不完全是他的学问、他的魅力,而是这家伙他妈的玩真的。”王强在财新读书会回忆读书启蒙者时说:“我的整个中学,这些老师对我这种读书的启迪,那简直是没有办法想象的,以至于他们对生命的较真儿,对文字的较真儿,对文字与生命之间互动的较真儿,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玩真的、较真儿,二人都提到“真”,绝非偶然,我一下就记住这个并把她们串联在一起,也绝非偶然。不动真的,生命就是浪费,在浪费的就让他们浪费吧,不替他们支付利息。

     其实木心的文本有其独特性也恰是其偏狭,精彩也在于此,活性在此,中国文人里面这样才情和文章融为一体的人越来越稀少了,有意味的文章越来越少了,咳咳,也不一定,中老年学者里少了,还有年青的,读书的气脉永续。木心言:“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人应该时时怀有一种死的恳切,”不好玩、不艺术也在牺牲,近乎浪费的牺牲;八面玲珑也在牺牲,被动的、炮灰般的牺牲。任何一种选择包括不选择都要付出。眼界决定牺牲的内容,勇气决定牺牲的态度:主动或被动。

 

我说的活性,或活力,在王强书里叫做力量。自序题目是《力量才是文字的意义》,写得非常好,好到我这种挑剔者、文字洁癖者情愿做打字员照抄。

 

自序起于一本书,并由一连串引用构成,在引用中呈现出脉络,一条文字之流,如同一条生命之流,这正是读书家的魅力,是读书的传承,生命。

 

“秋夜里,藉着杰寇斯基记忆的光亮,我真切看见了那些织进作者生命肌理的书页怎样像永恒的投影,有力地掠过他生命变幻的天空。不,怎么会是掠过?是停留,是占有,是彻头彻尾的征服。没有亲密而刻骨的交集,生命何以会从书中或者书何以会从生命中获得真正的意义和力量?”(关于杰寇斯基《托尔金的袍子》)

 

“此时,一个渐渐清晰的答案利落地劈开了我的困惑------力量何尝不是我的选择、拥抱文字的全部动因?!”

 

“有些书具有炸药一样的化学构造。唯一不同的是,一块炸药只爆炸一次,而一本书则爆炸上千次。”(扎米亚京:《我们》的作者、负面乌托邦代表作家。)

 

“套用辞世不久的古代哲学史大家、法国的阿杜先生的话,有力量的文字旨在型塑(to form),而不是告知(to inform)。它们必得不断摧毁昨天的我,甚至今天的我,才可能型塑出那个完全不同的明天的我。然而,时间长河里,面对人类越积越多的文字垃圾,有力量的文字竟显得那样珍稀……”

 

咳,我们生活在以告知为美德的时代,浮光琼影、浅尝辄止、蜻蜓点水,我一贯追求直指人心的文字,如今也时常装得只是擦身而过了。

 

自序提到的“摧毁”,解释了书名。单看书名有点调侃的味道,专门写读书的书和文章不少,经典的如金克木前辈的《书读完了》,我偶尔跟真正的读书人提过。近来还有刀尔登的《不必读书目》、英国著名语言学家和书评家亨利•希金斯(Henry Hitchings)的《真的不用读完一本书》。

《书读完了》,从知识分类的角度阐述书的整体上的构成,读者是有可能自我建构一个完备的知识谱系的,在经典阅读或元知识完备的基础上,增补和处理二手知识。元知识是可穷尽的,这个意义上书是可能读完的。

《不必读书目》,在是大量读、反复读、读透了的基础上提出一种反着读的读书方法。

《真的不用读完一本书》,暂时不能说,说说书外话,这类型的作者在中国语境里还比较稀少,我没有轻浮到那种流行的指责中国学者爱卖弄或惯于摆姿势,这不是根本,根本在于:现代性的知识在中国人、中国学者的精神建构中的时间还不够长,发酵期还在持续,酿成醇酒还有待时日。知识和文化是需要发酵的,是一种缓慢的自然生化反应,知识和文化发生效用的方式是熏陶,不是灌输。

这类书,通常我不爱提,尤其在反智横行的网络时代,读书大家的思考极易被浅薄者简化、曲解。经过两三年的网络观察,网络是大众议论公共议题的建设性平台,至于文化议题,只能限定在特定圈子内谈论。跟所有的注册账号无差别地谈论,耐心的损耗率太高了,耐心是多么珍贵的后天资源啊,不带这么铺张浪费的。死了这条心吧,生起另一条心。

 

书只文化的载体之一。文化简言之是处理荒蛮的能力,环境荒蛮,我的能及的范围必须是干净的、清明的,我得打扫得干干净净。

    从阐释学的角度,误读是必然,因而也必有所准备。广义上,人都在自己的主场形成理解和表达,一千个观众有一千O一个汉姆雷特,但是并非人人愿意扮演汉姆雷特。每个人的主场都有其吃水线,文化本来就是改变这个场的这条线的。文化统一场是存在的,但只在进场的人那。

 

一个人读多少书,看他的那个场子;一个人读进去多少书,看他的句式;一个人理解生命的程度,看他表达的意味。

 

王强说:“其实任何一部成功著作都是一部解读的著作,不仅解决问题,你看钱钟书的文章,就是看他怎么读书的,读周作人的文章也是感觉文章的成型就是告诉你他怎么阅读的。”

 

在经典意义上,作者必须写出以前所有的文字没有过的文字,必须是增值的部分。如果没有增值,那这个人在文字世界是不存在的,可忽略不计。

 

读书对于作者,作者不得不面对一种不幸、一种宿命,他得跟所有的书籍对抗,只有与之有所区别,他才能进入书架的行列。而在此之前,他得跟这些书融合,读进去,再读出来,毁一回,再生一回。

 

读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一种习惯,只是日常精神活动的不得不的日常原料补给。赞美读书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正确(在中国语境,我习惯称之为道德正确,凡是道德正确的言论,都很可疑,至少价值很低。),谈读书变成一件尴尬的事。浅阅读流行、反智横行的时代,谈读书又是一件紧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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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

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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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现居大理,自由职业者,公司在马路边大树下,喜欢多种运动,包括:发呆,有清风的那种;散步,跟白云一起最好啦;喝茶,肠胃运动;写字,手指运动,搂不住,就是社会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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