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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加班,加班得坐地铁,坐地铁得搭短线公车,搭短线公车得排队,排队得发呆。

 

发呆的氛围不太好,不得不得东张西望。

 

我讨厌高峰期和节假日的地铁,我讨厌人群,虽然我假惺惺地热爱人类。真的,很假,连我都看出来了。人群跟人类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问题,哲学的。是的,我热爱的是概念上的人类,抽象意义上的,具体的数十人、可描述的数百个特征以及一系列概况性阐释。必要地且必然地,这概念化的热爱包括那些讨厌的具体的个人、还有很重要的在思考盲区里未知的某个人----不曾被我意识到的某个人或不曾被我理解的某个人。这个人存在,首先于现实的某个角落,其次,存在于我的自我预设。这写的什么呀?按照佛学有缘理论,又如何叙述一个人、一个思考者与他面对的人的关系?

 

夏天的树叶还在,秋天的微冷已至。西望没望见什么入眼的。队已经很长。车来了。坐下,看见后面的队伍慢慢缩短,队尾出现一道风景。

一个女孩。嗯,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刚才她在另一个队伍东张西望,当时赶路看了、定了一眼没细看,现在可以细看了.她引起我注意的特征是一身牛仔长袍。是超大号的牛仔衬衫,长及小腿,是小腿而不是膝盖。整个人圆滚滚的。再看她的鞋,再看她的手,嘿,我决定写她了,掏出笔记本。

 

左手耷拉着一个半开式的银镯子、一条红绳,右手手指上有一个银戒指,都是很土的那种,新的,作旧了的假旧。带这种银镯的女性,我见过很多,带银镯又穿牛仔上衣的女性,我也见过很多,就她这种,没见过。队伍已经停止,车满了,通常后面的人等下一班。她停下,东张西望、东摇西晃。她,白面红星条帆布鞋,黑色紧身裤,紧身的是概念,很松垮。除了老大妈和锻炼者,这个城市极少有人穿紧身裤了,那么,她是外地人?节假日小区很多串门的。

我得快速扫描她,车马上走了。长袍衬衫让本来不小的肚子显得更圆了。肚子其实不大,微凸而已,比起凹得厉害的那种,显得大。手,丰硕肥沃,白,天然的那种白,没有皱纹,似乎是不劳动的手,小女孩的手,手指也肥沃,那银戒很粗。黑框眼镜,超大,框上是上直下三分二圆,这款式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或者英国电影里看见过的那种,老奶奶带的那种。估计她二十二、三岁。凭什么?为什么不是二十四、五?或二十一、二?哈,不知道,反正就是。

耳朵上,荧光翠绿色的器物,不小,打火机那样大,耳机吧,同样翠绿的柔软宽带子挂在耳朵上,尼龙的还是布的?两耳都一样,嘴噘着哼哼着,脚微微蹦着……有人挤我,车动了。

我继续分析她,假期回家的?串门的?太另类了,这个城市的另类我很熟,没这样的。她像欧洲或澳洲的另类,不是附近香港台湾的另类,也不是广州的另类。广州的另类轻浮,装作很自我,其实特外露、特不自我,而她很自在,关键是:沉着。

不是因为胖的那种貌似沉着。沉着在这个时代是稀缺的气质,何妨在一个女孩身上。那身长袍太奇怪了,也或许是突然遇见天冷,穿了老爸的。这个城市穿牛仔长袍的人我也熟,画画的工作服,上面星星点点的油彩。我也有一件这样的牛仔长袍,哈哈,厚,重,在高原上一脱就可以打地铺,我已经不在高原上打地铺很多年了。

 

(开会,待续,…………继续,)

 

地铁口,牛仔长袍小圆柱体又出现在眼前,天哪,她后来挤上来了?还是后一班车超车?嗯,这下我有机会走在她后面,她步伐轻捷----轻捷,这不是简单的形容词,只有少男少女、运动员和武林高手才步伐轻捷,她脚尖先着地、脚后跟拉得很高。

地铁也挤,连排队都没得选,挤不过去另一队,上同一个门。刚才在公车上我就在回忆她背包的颜色,记得似乎是黄色真皮,现在再看,是黑色真皮,而且是男式上班的公文包,哈,浑身上下都不搭,怪,但不别扭,这是一种境界,具观赏性。

现在我们的直线距离大约一米二,很近也很远,之间,隔着两个半人,我特地数了一下,在我跟门之间大约一米,门宽大约二米,这两平方内,站着十七八个人,是十七八,而不是十七或十八,有几个两边晃。不算太挤,广东人大多瘦小,这十七八个人里大约有七八个学生,是学生,七八个学生里有四个留着一样的发型:旋风式,染金色。似乎是现在明星的流行发型,跟明星不同,四个学生的脸都黑,是城镇的黑,有点儿不干净。嘿,什么是城镇的黑?乡村田间劳作的黑皮肤,运动员的黑,高原的黑,日光浴的黑,还有科考队员的黑,都不同。

学生,是职高还是大学?我分不清了,现在的大学生我看起来跟职业高中生一样。都没背书包,我怎么确定是学生?哈,就是。同一个年龄,在校园与不在的,有一个区别:校园味。他们还流露出一种学生式的聪明----跟工作环境里有人流露出的聪明不同。就像有一种学生式谦虚、学生式骄傲跟其他谦虚、骄傲不同,特生。修炼过的谦虚、不可抑制的骄傲是很明显的。当然,隐藏的骄傲比较稳妥,在21世界,没一点骄傲的人,实在可疑。有些谦虚是给人看的,而,谦虚得不露痕迹,那我钦佩不已,折服了。

 

我靠着一根柱子,她另一根,可以目测牛仔长袍的宽大了,宽出肩膀有六七公分,足足半个手掌,不是我的,是她的,我的是十八公分,经常当尺子用的。她的也不小,她的手细腻,估计是,近看才能确认,手指跟我的想象有出入,她的手指---食指正在柱子上轻微抖动,纯圆弧形指甲,食指指甲边缘有点儿黑影,嗯,这显然不是完全不劳动的手,用手指劳动,而不是整只手,因为她的手腕光滑浑圆,没有用力的痕迹。她干过什么呢?或者抠过什么?指甲边缘不整齐了,而且显然不是指甲刀留下的败笔。

她突然抬头,又突然旋转扭回原样,嗯,这是一个标准的叹气仪式。不出声,只有动作,半仰天的短叹,这挤得。叹回去,没叹出去。有些叹气自己叹,有些叹气,给别人看的。从肩膀的起伏能看出她伴随着叹气的一次深呼吸。我基本消灭叹气了,凡是叹气的时刻,我全改成深呼吸了,练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习惯了。

她突然有仰起头,甩一下头发,目光注视某处----大概是看站点吧,此刻,写这几个字的时刻我猜想,当时没来得及想,当时我正在想捕捉她眼神的机会、听一听她发音的机会。听发音大致能判断地域,看眼神能看出更多。

她晃动的头发,侧着的脸,看见眼睛,不到一秒,嗯,严厉的眼神,自然状态都是严厉的眼神,这我一点都没想到。虽然跟我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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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

东三

81篇文章 4年前更新

东三,现居大理,自由职业者,公司在马路边大树下,喜欢多种运动,包括:发呆,有清风的那种;散步,跟白云一起最好啦;喝茶,肠胃运动;写字,手指运动,搂不住,就是社会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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