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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韩寒,在谈论什么?

            

据不完全统计,贴在韩寒身上的标签有这些:差生,天才、坏小子、反叛英雄、应试教育体制受害者、反体制旗手、麻烦制造者、敏感的话题制造者、作家、时评家、杂文家、文体家、小说家、明星、中国第一博、青春偶像、青年领袖、青年先锋、青年导师、意见领袖、未来鲁迅、当代鲁迅、亚洲风云人物、全球最具影响力人士、公民、公知、风向标、赛车手、上海郊区农民、成功人士、帅哥、女影星绯闻男友、某某女作家调戏对象、某某女歌星撒泼对象、凡客、80后代言人、儿子、父亲、叛徒、骗子、傀儡、“公敌”、口吃者、拉拢对象…………神。

怎一个乱字了得。

 

几人可以承受如此繁多的标签?韩寒,一个浑身被贴满标签的人,像一面贴了好几层告示的海报栏。当我们谈论韩寒,在谈论什么?

 

韩寒是谁?本来是谁?后来是谁?能是谁?不是谁?

 

20世纪初至今,一个作家身上被贴上各种标签的人物有那么几个:胡适、鲁迅、王朔、韩寒等等。而韩寒是其中最弱势的。王朔和韩寒是自己从草根里蹦出来的,由于精英阶层的相对封闭性,精英阶层认或不认,至今也还有争议。

 

除了得益于出版业的某种程度的开放,王朔赶上了电视剧那趟商业快车,韩寒赶上了博客那趟快车。市场地位是他俩的根据地。他们是改革开放的副产品、受益者。

 

不同于混迹京城文化圈的王朔,韩寒获得一些媒体圈的支持者,虽然支持者并不完全赞同他们的观点和姿态。他俩并不太孤立,虽然精英界依然顽固,而有些在精英混的人更加需要精英这块招牌、因而更加捍卫这块招牌。在所谓的倒韩运动中,可见其身影交错。

 

人物的标签化,有合理性的一面,言说领域的命名癖、定义癖、理论癖,贴上标签就是占领一个理论高地。新闻舆论的快速反应、标题党、话题性,贴上标签就是一次成功抢滩。标签贴得越牢越撕不掉就越成功,就像动物学家给野生动物带上追踪器。哪种文化、哪个国度都近似,不惟中国。 

 

 

    剩下的事是:被标签者如何收拾、清洗、重塑自己。这是一个工程,搞不好就是豆腐渣工程。

 

被标签化,是一种舆论生产流程。被标签化是个体社会化即社会公众角色的一种自动形成机制。被标签化意味着被片面化又被泛化、被推搡又被扭曲、被提取又被抽离、被拉近又被抛远。任何标签化的公众人物皆如此这般际遇。

 

去标签化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如来,释迦自创了一套解构体系,盖好理论大厦后自觉地拆掉脚手架,你住进去的是你自己,凡人只能选择做回自己。相不住相,所相非相,则见韩寒。不知韩寒可见自己?似乎是能见的吧。这一点,韩寒是清醒的。但这是他自己的事。

 

对于公众人物,分析的义务是梳理、厘清韩寒的众多标签和社会角色。

 

     让我们从文化、政治和社会三个维度建立坐标系,去定位韩寒,加上时间维度:韩寒在成长中的角色转型。

 

 

文化维度上的韩寒

 

很难说韩寒是应试教育的直接受害者,他偏科、沉迷课外书甚至上课时都看。实际上,他在松南二中获得很好的照顾,无论来自学校、老师、兴趣小组和同学,他首先是自己偏执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得益者,然后才是应试教育的间接受害者。

而且,他这种形象是被当时的媒体夸大的,在对僵化的应试教育的批判中,媒体需要一个生动的特例、闪闪发光的特例。韩寒应当时舆论的需求,被塑造成反应试教育的英雄,后来他似乎也不知不觉地进入这个角色,从此,上了贼船,没有可以回头的岸了。

媒体比明星本人更需要明星,至少互相需要。

 

韩寒本来可以进入复旦大学,被体制格式化,据说他选择放弃了。或许数年后,我会再次分析蒋方舟,比较分析一下格式化程度,嘿嘿。

 

作为一个畅销书作家,韩寒似乎也顺理成章地反文坛。迎来博客时代,标志性的文章《文坛算个屁,谁也别装逼》,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反叛,主动性的挑衅。

    这种话语方式被广为诟病,成为韩寒的罪证之一。这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不过这种话语方式正是草根、反叛的标志,正是他的力量。这也是精英与草根由来已久的冲突。有人指责这破坏了对话的氛围,是的,因为根本不是对话,而是宣战,是解构。也很自然,如此宣战会承受它的后果包括衍生品。此案下文还会再提及一次。

    挑战文坛、宣布退出文联作协的也有几个。但运气跟韩寒不同。

 

文学上的韩寒,以边缘的形象出现,面临两个对手:文学主流、官方文学主流。主流文学评论面对另类,大多习惯性地保持沉默,给予新潮鼓励的总是那几位文学开明元老。一位习惯俯视年轻人的评论家掠过80后文学,迎来韩寒的反击。

 

     在文学上,韩寒成功地扮演了反叛者、挑战者。对于80后,文学几乎等同于文化,因此也可以说:韩寒是文化的挑战者、反叛者。

    但这不是某个博导所谓的“反文化”,不是没文化对文化的挑战,而是:一种表达形式对另一种表达习惯的挑战,一种粗糙的真对一套精致的假的反叛。反文化对文化的挑战或反叛,根本不采取文化写作的方式,而是根本拒绝。张铁生不做试卷,闹“革命”去了,而韩寒拒绝教育体制,是写作去了。

 

     韩寒的小说已经有好几部了,作为一个小说家,他塑造的最广为流传的人物是作者韩寒自己。对于有抱负的写作者,这情何以堪,难堪啊。你看看,吴承恩让悟空和八戒陪你胡闹,曹雪芹让宝玉和黛玉陪你赌气,莎士比亚让汉姆雷特陪你忧郁,歌德让维特陪你烦恼,连琼瑶奶奶都让那谁谁谁陪你失恋。你看看领导,从不亲自高尚,人家塑造一个楷模雷锋陪着人民高尚。来于生活,高于生活。

韩寒,瞧你把自己给累得。咱把坏话、坏事、坏脾气都塞给虚构人物,不好吗?咱学雷锋树新风做老好人德艺双馨两头讨好,不好吗?虚构写作就这点便宜,可别浪费了哈。

 

现代小说的人物塑造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了,叙事有时候成为主角。韩寒的文学才能源于直觉,但也久久地停滞于青春期直觉。深度不够,源自对小说结构的领悟不足,对人物的造型、对情节的建构能力尚待磨练。小说的叙事,不仅挑战作者,而且是在挑战读者。当今世界范围内,小说技法非常发达,小说创作已经充满智性。韩寒没有很好地进行创作转型,陶醉于轻巧简便的写作快感,或许是这种上了瘾的写作快感,导致他转向公共领域敏感话题的写作:时评。

 

一个明星的时评,在舆论氛围不成熟的中国,会被抬到论政、甚至议政的高度,成为政治领域的事件。看看:

 

 

政治维度上的韩寒

 

恰好迎来媒体转型时期,网络兴起、博客兴起,传统媒体的读者群老化,80后有不看报的美德,再加上舆论管制和编辑惯性,给包括韩寒在内的一大批作者留下了巨大的言论空间。

学界、传统媒体和草根作者在网络空间是平等的。网络有自己一套竞赛规则,有自己的主场,尽管不断地被侵袭、被操控。

 

就像文化领域,政治领域也是一个三角形的态势:官方的、学界的、民间的。相应地,所谓的政治正确也有三种,大哥,你是知道的。大哥大姐们,你从哪个位置看韩寒?

 

韩寒进入博客写作,转向公共话题,一系列评论钓鱼执法、赈灾款等的文章风生水起,反响波澜壮阔,某种程度上,一个人的影响力超过一家媒体。从传播的角度,韩寒自身及其博客已经具有媒体的特征。在传播效应上,不能忽视韩寒了。

这些话题,不一定是韩寒写得比传统媒体好,而是他简洁明快的文风适合一个新的阅读人群。

据说,有媒体评论模仿韩寒的文风,也有媒体评论批判韩寒的文风。这都是正常的。

此时,学界部分成员接纳了韩寒,称:韩寒同志。也有媒体给予公民称号,称:公民韩寒。公民称号,某种程度上,一个人被称为公民有点可笑,谁不是公民呢?或许我们只是居民、市民?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的中国、特殊语境下,有特殊意义,言论意义上的公民。80后无冕发言人。

 

我真的不知道有关部门是否头痛,不要随意揣摩领导动机和身体状况哈。只知道:他们在看。他们尽职尽责,都是好干部啊,不容易。

 

或许让韩寒继续编辑《独唱团》,后来他就不会写韩三篇了呢。谁知道呢?谁逼他思考那三个其实早已不敏感的敏感词、或者谁引诱了他思考敏感词?《独唱团》也就是一些虚话,不让人说虚话,就会逼人说实话,不让人聊文学,人家就聊政治。何苦啊、何必呢、何况……

 

韩三篇挑衅了学界某些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学界的分裂------有那么严重吗?学界那么容易分裂吗?学界早已分裂,只是裸露需要机会。

 

其实,韩寒是直觉、直观的,也是讲求实用的,无论对于基本价值、对于知识、对于社会,这自然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基于这个,他的言论不难理解。有人指责肤浅,的确不深刻,但是在基本价值上,直观不等于肤浅,所有美好的基本价值都可以落实到直观层面,韩寒具有这样的直观,而所谓深刻、所谓智者,应有之义是发现这样的直观,并守护这样的直观。

 

有学者批评韩寒不读书,正确!加0分。这种论调如同刘翔批评谁谁不跑步,毫无意义,你才是职业读书人,你自己准备好标准答案,等着韩寒又猜题又猜答案?韩寒如果写出知识分子水平的评论文章,那某些公知才麻烦了呢,麻烦大了。他们那些精装版的西方知识,为什么难以生根发芽?为什么只激怒自己而无法启蒙大众?

 

如果把韩三篇当作话题的源起而不是下结论,就不会那么激愤、失望了。敏感词们作为公民必备的知识,应该被反复讨论,翻天地覆地讨论,就像讨论大白菜红萝卜的价格和口味。民主自由革命在实践层面没有标准答案,只有孜孜以求、不断靠拢的共识。追求共识就不应当拒绝错误的、或者不完善的答案。这个共识包含着每一个人,包含文青和文盲、市民和网民、官员和乌坎村民、精英和翠花。

 

从《环球时报》、《人民日报》的迅速的招安拉拢,韩寒回应:“只有批评了权贵才有资格批评民众,没有前者就没有后者。不先批评政府就没有资格批评右派。”合理延伸地一下:不批评精英,也没有资格批评民众。

 

这一方面印证了:有关方面在看韩寒;一方面印证了:权贵与韩寒接轨失败。呵呵,这是一玩笑。

这个时期,韩寒被《时代周刊》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人士,被《亚洲周刊》评为亚洲风云人物,被《纽约客》长篇报道。

 

社会维度上的韩寒

 

    作为青春偶像,韩寒是叛逆者兼成功者。在大学教育溃烂、就业压力、生存迷茫的背景下,在韩粉眼中,韩寒的确如一凡客,一个轻松、随意、不拘小节的青春心灵伴侣。

 

在非韩粉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轻狂、谩骂、放肆。有人担心自己的孩子跟这个形象学坏了,那他们就不担心跟另外一些文化内涵含量更低的歌星影星学坏?

商业偶像,本来就是可选择性的,也就是可屏蔽的。孩子的教养和判断力由家长负责,而不是偶像。

 

作为文化反叛者,自然在文化保守人群里遭遇抵制。在儒家传统文化背景下,文人必须是一个道德楷模,虽然实际上从来也不是,但至少在表演上必须是,可惜韩寒不表演道德。韩寒自然是颠覆传统文人形象的,这种颠覆早就开始,在这个颠覆者阵营里,韩寒只能算是小儿科的,只是正赶上韩寒是热点人物。

 

作为文学艺术家,其价值观可以是挑战主流价值的。而作为偶像和成功者,其价值观不得不是主流的。这不是一个难以弥合的裂痕,而是一个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

   

韩寒可以悄悄享受成功,但是不要再应邀扮演成功者了。可以反叛,但是需要清楚并承担作为反叛者旗手的责任。

 

文学艺术家的行为本来就不应该作为社会典范,是不成熟的社会误读了他。文学艺术家只提供作品,价值在作品中,作品激发心灵,行为需自己选择、自己负责。实际上,任何文学艺术家在介入公共评论时,都难免遭遇价值转换和角色转换冲突。文学艺术可以一定程度上地反主流、挑战世俗,但是公共评论应该是主流价值的。

 

角色转型:

 

韩寒从文化反叛者、公共事务评论员、青春偶像到商业性偶像。从17岁到30岁。数次转身。

从另类到和正统擦身而过,从边缘与主流合拍,这不是一个华丽转身、一个赛道大转弯可以完成的。因为社会舆论不会跟着你转身,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毛邓转身,都不得不发起社会运动。

 

如此频繁转身,被非议是很正常的、必然的。何时、以何种方式出现、引爆点何在、什么原因诱发?这才是问题。

 

任何社会角色都有其相应的角色负载力。超载必然颠簸。他者的韩寒,社会化的韩寒形象,这个韩寒不由韩寒本人或团队完全操控,但是可以形象管理、品牌维护。

    回顾近一二十年的明星,这类由于转型引起的非议并不罕见。比如:杨澜。留学回来之前、创办阳光卫视之前的杨澜纯然是一个无功利的知性女性形象,但是当她成为总裁、代言广告,社会角色就开始转换,慢慢地她的形象演变为公关界名流,知性形象淡化了。公关界名流,伴随一点丑闻或疑似丑闻很常见。即便她的广告比演艺界明星谨慎。

 

明星是这样一种生物,万总瞩目之下,他被放大、夸大、被片面化、被扭曲。

韩粉现象、韩粉的行为和言论自然不能归罪于韩寒,不过,按照商业明星的默契,谁受益谁管理、谁负责。

 

 

觉醒的韩寒

 

作为个体,韩寒无需靠拢主流,做回自己即可。也期待他的文学写作转向深入。

 

韩三篇有一个重要的觉醒,他说:“我逐渐觉得,一个好的写作者在杀戮权贵的时候,也应该杀戮群众。”后来他进一步补充:“我唯独忘记了还需要杀戮的,那就是自己。”

这个“群众”应该理解为读者。这是意见领袖向知识分子转型的标志:不要迎合读者,与起哄保持距离500米。而跟自己过不去,那是优秀知识分子、是追求自我完善者的标志。

 

这样一位同志,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对他怀有善意、怀有敬意?

 

同时,不要轻视韩寒的生命力,不要轻视他的成长性。

 

在清楚各种角色后,我们每个人也应该清楚:在何种意义上支持韩寒,何种意义上反对他,或者,在何种意义上保持沉默。

 

 

 

 

上一篇文本分析在思享家博客:《回到《三重门》作案现场  http://i.caixin.com/home.php?mod=space&uid=25668&do=blog&id=75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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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

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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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现居大理,自由职业者,公司在马路边大树下,喜欢多种运动,包括:发呆,有清风的那种;散步,跟白云一起最好啦;喝茶,肠胃运动;写字,手指运动,搂不住,就是社会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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