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人群，我就开始厌世。人群才是时代、才是国家。在人群里，才无能为力、才举目无亲、才魂不守舍，才需要乖巧、油滑。在人群里，我才存在、并且几乎不存在。我相信人群存在、他们存在、他们正洋溢在存在感里，而我正在快速寻找自己的存在感，我正走入人群，我必须在人群里打捞自己、制造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是地铁口，不是地狱入口，豪华扶梯、大理石、中英文指示牌、拐弯、拐弯、一个咬字铿锵的电话声……我抬头望去，是一皮衣背影，牛仔裤、高帮皮靴子，蓬松头发，我走快几步，侧面，看见鹰钩鼻子、高脸颊、雪白蜿蜒的下巴……哦，不能再看了，礼貌啊礼貌。我正超过她，不能平视也不能回头。好吧，就凭那身打扮，高帮靴子、紧绷牛仔，还有蓬松头发、鹰钩鼻子、雪白蜿蜒下巴、以及铿锵声音，就这一点素材，我已经遥想草原、骏马、飞鞭策马的飒爽英姿……我知道自己的联想完全是错误的，可是也不打算修正。

   又拐弯，360度，转扶梯，天哪，这等于回头了，千不该，我看见了那位女士的脸。上天哪，我的目光扫过、停留不到半秒钟，上天啊，难道您忍心看着我恶毒描写一个女性的长相与神色？不，咱俩都不能犯这样的错。我只是在局促的街巷看见一堵岁月斑驳的老墙。风霜风雨、还是风尘？雕刻了你我的容颜？

   据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应该为自己的长相负责了。我阅人3000读书5000，才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许对人进行审美，人自身不能被审美化。13亿人，能够被审美化的恐怕不到1000万，对人进行审美无异于法西斯专政了。国色天香，一天24小时，不是每分钟都能够进行被审美，审美近乎虐待、迫害。爱情同样不能进行审美，可以进行审美的是爱情的故事，而非日常生活中的爱情。宣扬那种审美化的爱情，那十几亿人怎么办？

  但是，似乎我从来也没打算在生活中贯彻这一理论。只好自我迫害。好吧，下次我改良一下理论，折中一下：间歇性审美。

  人、人生的审美化，本来是文艺复兴运动，为了反抗宗教、反抗神对人性的管制而找到的一条生路，其实也是万劫不归路。嗯，不扯理论了。